16
经过我的不懈努力，犬人终于成功走出地域的限制，成为全国网路上的一枚小红人。各种论坛上关于“他”的讨论五花八门，络绎不绝，尽管还远不如“猫脸老太太”那样具备社会背景和时代性，离上Weibo热搜还有一大段的距离，但我坚信，终有一天，犬人将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。
按计划，梦想到达这一步，早已超出我的预期，本该金盆洗手了，可我已完全停不下来。虽然我知道，现身的次数越多，穿帮、被抓的几率也就越大。
但我更怕的是，我一停下来，千辛万苦塑造的梦想就会像被人类消灭的“H7N9”那样被人渐渐淡忘。何况没有犬人的夜晚，我将会是多么的寂寞和空虚啊！
17
说来奇怪，忙着变身的我，已有近一个月没见过龙介和阳子。他们最近过的好吗？
每次站在对门前，我抬起的手总是迟疑得没有敲下去。
我多么渴望和那孩子分享犬人的传奇呀！
终于，在那个工作日的中午，外出就餐的我在街边的人流中瞥见了阳子的身影。
乍见之下，我惊喜万分，只是她低着头，脸色苍白，在阳光沐浴下的人群之中犹如一道格格不入的灰色地带。
我上前跟她打了声招呼，她心不在焉地扬起脸庞，淡淡地应了一下。如此冷淡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，让我感到万分的心凉。
我连忙关问阳子，龙介的近况。阳子失落地撇开视线，没有回答。我有种不详的预感。再三追问下，阳子才勉强告诉我，龙介住院了，情况不太好。
心脏一紧，我再次体验到心被突然抽空的感觉……当年，阿乱为我挺身而出，以及躺在灵床上的情景在眼前重现。
混蛋，在胡思乱想什么呢！？
……
顾不上自己的午餐，陪阳子买完龙介爱吃的“仓敷”家的拉面，借着午休时间，我和她一起前往附近的PT总院探望龙介。
PT总院是全市乃至全国最顶级的一家私营连锁医院，但私营医院的名声向来不好，比如医生水平差、滥开药，故意延长病人住院时间等等。
阳子为什么不选择公立医院呢？
路上，我小心谨慎地问阳子，龙介得了什么病。
“他是失败品……”阳子的脸上溢出悲伤，转瞬间像说漏嘴似的摇摇头，语调一沉：“不，不知道。”
怎么可能？我在心里捏了把汗。出于礼貌，我没再强人所难地发表疑问。
“他见到你，应该会很开心吧……”
在阳子的带领下，我们来到PT总院，院内清静、大气，为数不多的建筑充满了科技感，绿化十分优美，但和公立医院相比，来这里就诊的病人少得可怜。
我们进入住院部的顶楼——特殊病种区，不知为何，光看这几个字就让我感到背后发凉。
阳子用卡刷开门禁，宽敞的通道上，忙碌的年轻护士对我们视而不见；一位身穿病号服的老年人，在家属人员的陪同下，面无表情地不知要去向哪里。
我们走进走廊的深处。
阳子转开门。
光线充沛的单人病房里，设施整洁、齐全。龙介躺在病床上观看对面墙上的液晶电视里播放的卡通节目，脖子下覆盖着一床白色的被子，脸庞看起来暗淡无光，比以往更加消瘦，左掌背面插着吊瓶的针管，唯独那双眼睛仍带着些许灵气。
与此同时，让我感到十二分意外的是，病床靠窗的左侧还站着一位面朝门的年轻男子——西装革履、仪表堂堂、模特身材、交叉的双臂，露出手腕上的劳力士。
他是谁？阳子的男友吗？还是其他什么人？
陌生男子的视线从阳子身上平缓地移向我，瞳孔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之情。
我急忙堆上笑脸，和他相互点头致意。
“押井叔！”慢一拍看到我的龙介，显得很惊喜，却无力表现出内心的澎湃。
我向龙介笑了笑，他吃力地想坐起来，阳子急忙上前扶助。
这时，陌生男子看了看劳力士的表盘，然后礼貌地向我们告辞。
待门轻轻关上。
我回过头问阳子，“他是？”
阳子犹豫一下，正要开口。
“他是阿贵哥，妈妈的朋友……”龙介抢答完，咳了两声。
“哦。”
虽然对这个叫阿贵的男子感到好奇，但我很有分寸地不作进一步询问。
接下来，陪龙介吃午餐。阳子喂他吃，但他已吃不了多少。
用餐期间，我们三个简单地聊了几句家常。龙介遵守了约定，等阳子去病房外清洗餐具时，才小声地开口：“叔叔……我想看犬人。”
“咦，干嘛突然说这个？”都病成这样，还惦记着犬人吗？
话虽如此，我的心头却有一簇小火苗在蠢蠢欲动。
“因为，健悟（大概是他的好朋友）他也看到了，他绝对不会骗我，在'白马小区'附近，这样……走。”龙介说着摆出一副犬人行走时的姿态。
那动作有点逗人，像在故意搞怪，但表情却很认真，反倒让我忍俊不禁。
话说回来，我确实在僻静的“白马小区”那边出没过。健悟没有骗他。
其实，我很理解龙介这么说的心情，就像知道自己（龙介）喜欢的女人（犬人）跟其他男人（健悟）**，自己（龙介）却只能一边幻想，一边打手枪那样。
这种吃醋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！可是，你现在有病在身啊？
“好，等你康复以后，叔叔带你去看犬人，怎么样？”我尽量安慰龙介。
“不要，来不及了。”
龙介皱着眉摇了摇头，努力保持着的温柔语调中隐隐听出些许焦急，“过两天，我就要出院了……妈妈说了，出院后就带我回老家，不会再来这里了。”
“哦！？”这出乎意料的话，让我的心头顿时泛起不舍的涟漪。
而且，以龙介目前的状态出院，难道表示他没救了吗？
我使劲地挥散这种消极的想法。
龙介是如此地热爱犬人，为犬人付出那么多，理应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梦想吧。
这个世界不公平，是真不公平，但我不想让这个孩子失望！
不过，我依然放心不下，得确定最关键的问题。
“对了，龙介，医生说你得的是什么病呢？”
龙介默默地把脸转向窗外，视线落在远处的景物上。“他们……都不肯告诉我，只是一味地说没事。”
虽然已有不好的预感，但听到龙介这么说，胸口还是如遭重锤。
也许，真的来不及了！
“你能走路吗？”
“嗯。”龙介坚定地点点头。
18
PM 10:03。
我不知道龙介是怎么逃出医院的，但他很准时地与在外头接应的我汇合了。
龙介穿着一件长袖病号服，和一双卡通凉鞋，单薄的身体好像会被风刮走一样，走路踉跄。
我把双肩包转到胸前，背起虚弱的龙介向后坂古庙爬去，他的身体轻飘飘的，因此我不觉得很累；这一路上，我没让任何人发现我们的行踪。我偷偷摸摸的样子，真像拐卖儿童的犯行。
后坂古庙的规模很小，位于离PT总院不远的后山脚下，一到晚上，那里就漆黑一片，就算白天，也是人迹罕至。它虽有一段悠久的历史，但早已被人遗忘。不过，仍有附近的居民会不时把它清扫一番，就像每天都有人来参拜过一样。
很早之前我就想在这里大展身手了，因为我觉得充满宗教气息的古老庙宇，配以周边幽秘、冷清的林木环境，最适合来自异界的怪物登场。
遗憾的是，这么完美的舞台，却没有观众欣赏。直到现在，我才恍然大悟，原来神明是想把这个最好的舞台留给这位最好的观众。
“龙介，你害怕吗？”
我感受到龙介的心脏在背上怦怦直跳，耳边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。
“不怕！”
龙介斩钉截铁地回答。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，但我能想象得出他明明害怕，却一脸逞强的模样。
哎，真是个傻孩子。不过，别怕，犬人是不会伤害你的哦！
我又回忆起，中午离开医院时，自己假扮家属询问护士，龙介的病情。护士像识破我的伪装似的，拒绝回答，最后干脆说，除了签署保密协议的法定监护人外，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患者的病情。
这奇葩的规定，我还从没听说过。我不是个强势的人，就算内心愤怒，也不会向对方施加压力；直到不久后经历了那场恐怖的事件，我才了解到真相，就算自己当时再强势，也是徒劳无功。
大概是觉得我可怜，护士走开时，随口施舍了一句，不到一个月了。
19
我登上最后一级台阶，来到古庙前，把龙介藏到一旁的大树后面。
“我去把犬人引来。”我叮嘱兴奋、不安的龙介待着别乱走，然后绕过古庙，跑到隐秘处，迅速换上双肩包里的装备。
“龙介，犬人来啦！”
准备好后，我大喊一声，也让龙介提前做好心理准备，然后从古庙后面走了出来，并慢慢地向他靠近；以月亮为背景，在阴森的环境下，我勾起手臂，小碎步行走，一举一动都潇洒自如，自认为把犬人的魅力发挥到了从未有过的极致。
龙介看到犬人时，从树后露出的半张脸闪过了恐惧的神情。
满意吗，龙介？你一定也体验到当年的我邂逅富江姐姐时的心情了吧？
我们近距离对视，龙介的眼中写满了震惊和惶恐，但我仍能看出他的眼中怀着和柴田女儿一样的兴奋与期待。
我懂了，和上一次发声相比，这一次的我毫不犹豫地叫出来：“汪——汪——汪——”这叫声简直是太逼真了。
龙介吓得颤了一下，立刻学着我叫了三声。
吓唬生病的你虽然不好，但我真羡慕你啊……都市传说在你的身上真实发生啦，你感到幸福了吗？
应该没有遗憾了吧！
帮助龙介实现了梦想，我自己都感到无比激动。
就在我按设定的规则，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时，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：“喵——喵——喵——”
我像被闪电击中般，猛缩了下脖子，背脊窜上一阵凉意。
是猫叫！不，更确切地说，是龙介在模仿猫叫。
我怔住了，冷汗不禁从额头滑落。
龙介在干嘛？学猫叫，会被当场杀掉啊！
怎么办？
假装没听到吗？
不，不行……犬人的耳朵是很敏锐的。
我不得不转过身，让传说继续进行下去，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。
龙介站在原地，似乎在等着我转过来。我感到强烈的不妙。
笨蛋，快跑啊！
你不是说过吗，犬人之所以杀人，是因为被杀的人学了他的死敌猫的叫声，真正的犬人是善良，孤独的……
为什么？
当我看到龙介失望的眼神时，我完全明白了——我演砸了！龙介根本不相信我是犬人，认定我只是个瞎胡闹的普通人。
或许，相比之下，我不是犬人的事实更让龙介无法接受，因此，他才要模仿猫叫来挑战传说的底限。
没错，犬人是我编造的。裂口女、猫脸老太太也全是无聊的人类杜撰的。
我泄气了。若现在放弃，犬人就会立刻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，我的人生亦如同就此结束一般。失去梦想的我将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继续活下去，龙介也会在残酷的现实中面对逐渐逼近的死亡。
虽然很不甘心……
就在这时，我的体内突然涌起一股怨怒，伴着犬吠声躁动起来。我感到头痛欲裂，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耳朵，不让犬吠声进入，但那声音却来自体内。紧接着，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贯穿了手臂，使其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。
我不知道是意志，还是身体在阻止自己继续这么做。
然而，就在龙介有些害怕地缓退，并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我的身影时，我亲眼看到了犬人的利爪从指尖猛然钻出，顺势掐住了龙介的脖子。
“汪——汪——汪——”我叫了起来。
无声的闪电，一瞬间点亮了周遭凄凉的夜幕。
龙介手脚并用，拼了命地挣扎，强烈的求生欲从他的两眼中迸发出夺目的光芒。
乖，不要乱动，再等一等，等一等就好了。与其死在残酷的现实中，不如在美好的传说中死去，对吧！
垂死一刻，龙介出奇的臂力扯掉了我的面罩。那一瞬间，他睁大了眼睛。他一定看到了，犬人那美丽的尖嘴獠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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